三十三
瑞云公主来到顾洺泽的面前，直直地端详着她 , 如果皇宫中汇集天下美貌的女子 , 那此刻自己面前的这位一定是天上的仙女 , 突然想起那吉儿与这位二师姐怕是有多年没有见面了，本该表达一下思念之情 , 忙装得深情 , 说：“师姐 , 好久不见，非常想念你！”
“你是小师妹？”顾洛泽仔细地观察着瑞云公主。
瑞云公主的心顿时一紧，难不成自己的假身份被她一眼看穿了，不愿相信如此不走运 , 也许只是分开了太久，一时没有认出来，千万不可先露出破绽，忙为自己圆场：“师姐不认识吉儿了？”
“这么多年不见，都长成大姑娘了！”顾洺泽一脸漠然。
“师姐真是越发好看了！”瑞云公主面对眼前的这个陌生人 , 清楚她内心一定是感慨万分 , 否则也不会在最后时刻出来相见。
“何时学会的这一套，当年师妹可从来不会讲这些话的！”顾洺泽只能在记忆中找寻那吉儿曾经的模样。
“这不是太久没有见到师姐了吗！”瑞云公主谨慎地回答。
“她知道，师妹来醉花阴吗？”顾洺泽低声地问。
“谁？”瑞云公主疑惑地看着顾洺泽。
“宫……”顾洺泽似乎不愿讲出那名字。
“大师兄……”瑞云公主脱口而出，一下子又有些后悔，“宫里应该没有人知道！”
“怎么会突然到醉花阴来？”顾洺泽好奇地问。
瑞云公主有些犹豫，实在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，又觉得头痛难忍，直截了当地讲自己是来寻觅起死回生之花的想法好像有些荒唐。
“就料到一定会出什么鬼主意，还是当年那个样子！”顾洺泽终于表现出一丝人间的味道。
“其实……”瑞云公主顿了一下，如若把当日自己坠崖之事讲出 , 说不定能够博得同情，也许更好得到自己想要 , “以前的事，都不太记得了！”
“为何？”顾洛泽十分不解。
“数月前 , 从崖上摔下来 , 受了重伤，醒来之后，以前的记忆没有了！”
“那身上的伤呢？’
“师兄师姐一直运功疗伤 , 起初身子是很差，后来渐渐好转一些！”
顾络泽半信半疑地盯着瑞云公主 , 突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臂 , 将手指放着脉搏处，过了片刻，“当日 , 经络尽毁，这一身的功力应该是保不住了！”
“师姐说的没错，醒来后，身子根本动弹不得，静养了多日 , 才能慢慢开始走动！”瑞云公主暗自庆幸 , 这那吉儿的身体从崖摔下受了重伤，功力尽失，不然对于修魔一窍不通的自己来说，放着碧云天弟子一身的功力完全不会用，怕是早已露出破绽。
“倒也是不幸中的万幸！”顾洛泽感慨地说。
“谷中之花，真是分外好看！”瑞云公主刻意将话题往幻蓝心上面引。
“花，开得再美，终会凋谢！”顾洺泽看着远方，“人，也一样！”
“美 , 的确醉人，再醉 , 终究会醒！”瑞云公主知道 , 顾洺泽心中一定是情不自禁地又想起那个人。
“喜欢？”顾洺泽想要留下瑞云公主 , 但她不会直讲。
“也许，看得多了 , 就不会那么喜欢了！”瑞云公主清楚 , 人被禁锢在一个地方久了会疲倦 , 再美好的，看多了会疲倦，再美味的 , 吃多了会疲倦，因为身体的感官疲倦了，心自然也就疲倦了，天下人都羡慕的皇宫还是如此 , 如今的自己 , 就像是当初的景明太子。
“果然不能再把师妹看作从前那个小孩子了！”顾洺泽冷冷一笑。
“幻蓝心，真的可以令人起死回生吗？”瑞云公主实在忍不住，终于问出口。
“幻蓝心？”顾洺泽诧异地看着瑞云公主，“从何听说，这幻蓝心可以令人起死回生？”
“世间不是都在传说，醉花阴中有一种花，名为幻蓝心，此花可以有起死回生之效！”瑞云公主照着皮百木的话讲。
“哈哈哈……”顾洺泽仰天大笑，带着嘲讽的语气说：“原来，世人都明白花溪之苦，偏偏只有那一人不懂！”
“那花和大师兄有关？”瑞云公主突然觉得自己的这话问得十分幼稚。
“看到那片蓝色的花海了吗？”顾洺泽伸出手 , 指向远方。
瑞云公主随着顾洺泽手指的方向望去，那一片蓝色的花海开得正艳 , 一朵朵形态各异 , 仿佛都蕴含着一个向人诉说的故事 , 目光完全离不开，甚至想要身临其境。
“那应该就是所谓的幻蓝心！”顾洺泽的语气肯定。
“那就是幻蓝心！”瑞云公主直勾勾地盯着那片蓝色 , 从未觉得重生的希望离自己那么的近 , 又好像那么远 , 遥不可及。
“刚到谷中之时，那片几乎是枯死之花，经过几年照料 , 花开得越来越旺，很多人就开始好奇，说是种花之人有神力，纷纷前来探寻 , 没有人知道那花是有毒的 , 中毒的人就如同死人一样，不忍太多人因此送了命，便为他们疗伤，清除了花毒，后来有人问过，那花到底为何？花溪讲了一句话，人死了，也许可以救得活，那心要是死了 , 能救得活吗，这世上有没有能医心的花？”顾洺泽慢慢道来。
“也就是说 , 这幻蓝心根本就是无须有的？”瑞云公主急于求证答案。
顾洺泽没有回答 , 显然已经默认。
瑞云公主满怀的希望 , 一下子破灭，有些不知所措 , 任何话也不想再听 , 任何事也不愿再想 , 也许此刻平平静静才最适合自己一个人悲伤。
“如果喜欢，不妨多留，这里可不像碧云天那般素净 , 连一朵花都没有！”顾洺泽客气地说，也许只有从瑞云公主这里才能名正言顺得知更多关于阴玉修的一切。
“花，再美，又有何用 , 还不是会凋谢！”瑞云公主沮丧地回应 , 如果不是顾洺泽的话语还真没有注意到，碧云天里原来没有一朵鲜花，一定是因为宫主对花厌恶至极，才令硕大一个碧云天内没有一朵花，难怪皮百木还要在那么远的地方种花。
“还会来吗？”顾洺泽不舍地看着瑞云公主。
瑞云公主不想回答，只是看着那蓝色花海，说不会，知道顾洺泽一定会很失望，可自己清楚应该不会再来 , 何况根本不能从阴玉修那里得到她想要的。
顾洺泽独自一人站在那里，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, 简直有些可怜自己 , 要哭 , 好像泪水早已干涸，要恨 , 好像早已没有了对象 , 究竟该不该庆幸 , 还是已经万念俱灰到生无可恋，有句话藏在心底已经很久很久，不知今生还有没有机会当面跟那个人讲 , 阴郎没有负花溪，是花溪负了这红尘。
当年无意间闯进碧云天的禁地，眼前的一切令顾洺泽大吃一惊，原本以为这里会布满奇珍异宝 , 或者是宫主一直珍爱的弥足药材 , 没有想到这里的陈设格外简单，只有墙壁上的一幅画卷格外显眼，走近了看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画作中，一位男子正端坐着抚琴，眉宇间透着超凡脱俗的气质，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和那把琴，其他无意。
“你为何在这里？”宫主站在顾洺泽的身后，神情凝重。
“这就是碧云天禁地的秘密吗？”顾洺泽突然提高了声调。
“本主再问你 , 为何会在这里？”宫主厉声说。
“怎么也没有想到，会是这样……”顾洺泽无助地看着宫主。
“入宫第一天的起誓 , 难道不记得了吗？”宫主咄咄逼问。
“当然记得 , 而且记得清清楚楚！”顾洺泽低声地默念 , 这是一生都不曾遗忘的记忆，恐怕连梦中也不曾念错的起誓 , “这里是碧云天的禁地 , 没有宫主旨意 , 任何人不得踏入半步，否则……”
“否则什么？”宫主刻意强调，“记得不够清楚！”
“不得踏入这里半步，是因为这里挂着大师兄的画像，不得碧云天弟子之间相爱 , 是因为宫主爱上了自己的大徒儿……”顾洺泽发了疯似的吼道。
宫主上前出手狠狠地给了顾洺泽一记耳光，愤怒地说：“收你进碧云天就是为了让你这么跟本主讲话的吗？”
顾洺泽顿时双膝跪倒在地，哀求着说：“宫主不要逐洺泽出宫，洺泽知道错了，再也不敢了，求您给洺泽一次赎罪的机会！”
“本主立下的规矩 , 如若不行 , 日后师弟妹纷纷效仿，碧云天还指望有何规矩可言！”宫主的态度坚决。
“洺泽求宫主网开一面，只要能留在碧云天，宫主如何责罚，洺泽都甘愿受罚！”顾洺泽苦苦哀求。
“你未必是真的认错吧？也许在你心中，自己根本就没有错对吧？”宫主俯下身子，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顾洺泽，满是质问。
“洺泽真的知错了，从小在碧云天长大 , 这里就是家，洺泽没有别的去处 , 宫主不要逐洺泽出宫！”顾洺泽不住地抽泣。
“你方才的愤怒和此刻的祈求 , 不过都是因为阴玉修对吗？你承认违反宫规 , 不愿被逐出碧云天，所有的原因 , 不都是因为你不想离开他？”宫主的眼神犀利。
“洺泽真的不想离开大师兄……”
“你觉得，你和他会有结果吗？”
顾洺泽被问得是哑口无言 , 自己只知道是爱了 , 可并不知道阴玉修的态度，更不知道会是何样的结果，这一刻 , 甚至有些怀疑，这究竟是不是爱。
“你是要和他修魔，百年千年朝朝暮暮在一起，盼望有朝一日成仙 , 还是想与他结婚生子 , 做一对凡人普普通通地过一生？”宫主带着嘲讽的语气。
顾洺泽低头不语，宫主所讲对于自己而言，恐怕是想都不曾想过的，爱是爱着，可百年千年朝朝暮暮修魔，结婚生子度过一生，好像都是遥不可及的奢望。
碧云天殿前一片寂静，顾洺泽直直地跪在那里，心里清楚宫主心意已决 , 已经没有可以挽回的余地，只是想最后做些什么 , 尽管自己明白这样已然毫无意义 , 也许不过是希望能够在碧云天多停留片刻 , 以慰心中所念。
碧千楚站在殿上，神情有些为难 , 停了顿 , 一本正经地高声念道：“宫主有令 , 顾洺泽有违碧云天宫规，特令逐出碧云天！”
顾洺泽依旧跪在殿前，连老天也来戏弄，一场大雨顷刻而下 , 瞬间将自己淋得彻底，也许这正是老天给自己的考验，任性坚持着，任凭雨水冲洗自己的脸颊和自己的身体 , 不知是不是老天也在为自己难过 , 还是想要用这雨水将这一切彻底洗掉。
师弟妹看到顾洺泽一直跪在雨中，很是心疼，想要上前劝说，即使不能将她劝回，也可以为她撑伞，遮住这倾盆大雨。碧千楚知道师弟妹一定不忍心眼看顾洺泽这般受苦，只是宫主下了命令，自己也不希望看到第二个顾洺泽的悲剧上演，立刻提醒他们 , 不要前去相劝或是向宫主求情。
碧千楚没有想到阴玉修会如此无动于衷，他是碧云天的大弟子 , 顾洺泽受罚也是为了他 , 他竟然会一句话也没有 , 这般稳如泰山，忍不住疑惑地问：“二师姐的事，大师兄好像一点儿也不关心？”
“如若关心一点 , 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吗？”阴玉修一脸的漠然。
“二师姐终究是因为大师兄才落得受罚……”碧千楚为顾洺泽不平。
“宫主下了令 , 何人劝说可以改变结果 , 玉修这大弟子也没有这个特权？”阴玉修仔细分析。
“劝劝二师姐也好，这样一直淋雨也不是办法，身子哪儿受得了！”碧千楚十分担心。
“那么大的雨 , 都没有熄灭她的心，玉修前去，只会烧得更旺！”阴玉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，望着窗外的雨滴 , 此刻的沉默 , 就当是为她断了念想，如若能够彻底斩断情丝，对于她而言无非是最好的解脱。
碧千楚疑惑地看着阴玉修，对于他的冷静更是摸不着头脑，也许是自己年纪还小，不懂得他们之间的情感。
直到顾洺泽的身影消失在殿前，阴玉修也没有出现，宫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，难道自己心理竟产生一种莫名的失望 , 覆辙没有重蹈，可笑的是原来自己一直在期望往事重演 , 当初的亲身感受 , 如今是否已化成看客的漠然。是不是应该庆幸 , 这么多年之后，自己早已没有当年的那般歇斯底里 , 无意间被揭开的伤口到底还是无法释怀 , 面对那幅画作 , 看着画上的题词：“雨打芭蕉无处躲，亭中一阵惬意风”，正如顾洺泽所言 , 第一个选择阴玉修入碧云天，就是因为在他的身上看到的是曾经师兄的影子，一样的琴声，一样的遥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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